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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太阳不会再升起(李向东番外)

    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框,厚重的乌云像被烧开的水,翻滚、沸腾,狂风从没关紧的窗户吹向床上的人。

    床上高大的身躯僵硬地卧着,显得有些怪异,眉峰紧蹙,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疼痛,猛地睁开眼,戾气几乎化作实箭。

    乱七八糟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响,李向东走到窗边,沉默地看着黑暗中军区大院门口那棵香樟树,一道闪电划过天际,窗边的男人微垂着头,半明半暗中只看得清锋利冰冷的轮廓。

    那树像个疯子左右摇摆,几乎快要被连根拔起。

    大窑村也有这样一棵香樟树。

    血腥味太重了,李向东点燃了一支烟,不吸。

    那场战役过去很久了,可血腥味却好像永远陪着他了,太多人的血,他的、战友的、敌人的。

    不出所料,随着鼻尖血腥味一同来的是下身的阵阵刺痛。

    太久了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李向东的童年没什么可说的,说好吧,不可能,没爹没妈的,说不好吧,又有地方住有饭吃,比大部分人都强,那会儿的人,不讲究什么幸福不幸福,就活着和没活着的区别。

    直到十岁时候养他的李寡妇死了,他到了姚婶家。其实姚婶家过得也不好,姚爸忠厚老实到有些沉闷,所以姚婶就要泼辣蛮横,这样日子才能过下去,磕磕绊绊拉扯着三个孩子,老大还凑合,老二是个跛子,老三还抱在怀里吃奶。

    加上李向东,全家六张嘴,好在姚爸能干,李向东身子健壮,头脑灵活,十多岁就能顶个工,再用烈士后代身份卖卖惨,节日什么的也能讨来几斤白面,几兜子点心,日子就这样过。

    但他格外喜欢姚婶家里的小老三,姚盈盈,应该说没人不喜欢她,又白又胖的一个笨娃娃,她会说话晚,别人骂她是傻子她也笑眯眯的,多苦的日子见着她就觉得有希望。

    姚盈盈第一次叫李向东不是叫的哥哥,而是东东,听别人叫向东,自己也想叫,话说不利索只能含含糊糊重复最后两个字。李向东没见过比姚盈盈更招人待见的小孩,裹得像个圆滚滚的球,围着红头巾追在哥哥们屁股后面,一颠儿一颠儿的。

    总共没几件衣服,老大穿别人给的,老二穿老大的,姚盈盈穿的是大补丁套小补丁的,就算这样,她也选颜色最鲜艳的那件。

    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,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,李向东却不行,他难受,他不舍得,他觉着亏欠。

    于是再大一点,力气更大了,李向东得着机会就跟着村里的流氓痞子偷偷上沟里深山老林做陷阱,抓野牲口,再连夜送城里,换点钱。最开始他们还欺负李向东小,总给少点,但一分钱就是一块水果糖啊,蠢丫儿能当宝儿似的舔半天,弄得小手黏糊糊的,所以李向东虽然小,但是他不要命,打了一次架之后就再没发生过那种事儿。

    不过管得严,机会少。

    姚盈盈现在只记得李向东总打架,但她忘了,十次有八次打架都是因为她,她馋鸡蛋,也看不住,总钻进人家鸡窝去掏鸡屁股,被主人抓住了,李向东就赔着笑,弯着腰不住道歉,没办法,真没鸡蛋,姚婶在外头和别的妇女因为点儿小事吵起来,那女的丈夫是负责分口粮的,连着几次克扣,饭都吃不饱,别说鸡蛋了。

    养鸡的是个四十多的寡妇,李向东那会十三四岁,虽然还没长开,但是个高条靓,剑眉星目的,往那一站儿,像棵小白杨。寡妇笑嘻嘻地用手抚摸李向东绷得紧紧的下颌线,“今天看在你哥哥的份上就算喽。”

    寡妇的相好的从屋里跑出来就往李向东脸上招呼,边打边骂:“不要脸的鳖孙儿,小白脸……”

    这事儿本来就不占理,也没东西赔人家,李向东只能抱着头,一边受着一边对号啕大哭的姚盈盈说:“玩捉迷藏呢,把眼睛蒙上。”

    姚盈盈就是比别人笨,每次玩藏猫儿都只会把自己眼睛蒙上,耳朵堵上,以为看不见别人,别人就看不见自己。

    那天俩人回去的时候太阳正好落山,夕阳把影子拉得好长,李向东一瘸一拐的,两个人走的很慢,姚盈盈抽抽噎噎哭得直起鼻涕泡儿,瘪着嘴说以后再也不吃鸡蛋了。李向东照着姚盈盈白净的小脑门弹了一下,“别啊,以后我得让你每天都能吃一个鸡蛋呢。”

    姚盈盈大一点,就不傻了,天天在村口等着李向东下工回来带她去隔壁屯子看电影,露天放电影,吵吵闹闹的,到处是乱跑的小孩,离得远,等到了看不了几眼也结束了。

    回家的路姚盈盈就走不动了,乖乖地趴在李向东的后背,他的肩膀越来越宽,夜路静悄悄的,月亮好大啊,照得人真叫欢喜。

    姚盈盈清甜的嗓音小声哼唧着:“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…微山湖上静悄悄…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…”

    “向东哥,什么是土琵琶呀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再后来,姚盈盈更大一点,更好看了,没有哪个小男孩不爱追着她跑,那会儿正是瞎闹的时候,学校有个学生以前是流氓头子,摇身一变成了积极分子,耀武扬威的领着一群小毛孩东奔西走拉横幅,不知怎的看到了姚盈盈,非要她加入,要不就是有问题,姚盈盈不到十岁懂什么呀,被吓的够呛,李向东这回身份好使了,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。

    但是李向东好像看到了未来无能为力的自己,这个混乱的时代,越来越漂亮的姚盈盈,这些年他们吃过的苦和受过的欺负。

    村头有个瞎眼算命先生,以前靠给人摸手相为生,现在没人敢去看,瞎眼先生饱一顿饥三顿的,这回实在受不了了,跪在路口求人给口吃的,姚盈盈心软,李向东就把吃的饼子掰了一半递过去,那瞎子不住的磕头道谢,接过的时候职业病摸了一下手相,悄声说:“将军命啊,大福……”

    回去路上姚盈盈瞪着透黑清亮的大眼睛,嘟着嘴追问:“向东哥,什么是将军命呀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会有很多人听我的,有很多……钱吧,大概。”

    李向东是粗人,也一知半解。

    “哇!好厉害,那我是将军meimei!”

    “你也可以当将军……”

    “快看!下花雨啦!”

    春暮,桃花开败了,跟着风随便飘去哪儿。

    顺便也带走了李向东还没说完的那句话。

    没一个星期,李向东收拾行李,拿着村开的证明去县城报名参军了,对外说拿着亲妈的遗物去投奔的,其实什么都没有,不过是怕自己不在姚盈盈被人欺负而已。

    那年正是扩军时候,于是李向东成为了几十万新兵中的最普通的一员,哦,可能比普通更困难一点,因为听说军队管吃管住,就把手里为数不多的钱换成了水果糖,全放到了姚盈盈的小匣子里。

    第二天,李向东悄悄问旁边的老兵:“什么时候能做到将军啊。”

    老兵听了直笑:“新兵蛋子你做什么梦呢。”

    等李向东弄清楚所有东西已经是几个月后了,熄灯前他趴在被窝里咬着铅笔头给姚盈盈写信,他会写的字不多,姚盈盈认得的更少,所以两个人大多时候驴唇不对马嘴,但不耽误一个月写两封的约定,李向东的津贴和补助不多,还要大部分攒下来留着过年回去给姚盈盈买好东西,所以俩人只能用最慢的平信,这头姚盈盈说爹娘又吵架了,等李向东问为什么吵架时候姚盈盈都忘了为什么。

    李向东是同批里头素质最好的,也是最积极的,多困难的训练都能咬着牙坚持下来夺第一,尤其是枪法好,这得益于以前在深山老沟里头给猛兽下套,致命一击时,必须快、狠、准,不然别想活着回来,他又是个最会来事儿灵活变通的人,一个班的都喜欢他,很快就成了小班长。

    不过他也不是没缺点,有点抠,一分钱都舍不得,不只是对别人,自己更舍不得,听说因为老家有个小媳妇儿,给小媳妇攒钱呢。

    李向东已经改变目标了,将军太难,他只希望能再升个几级,有让家属从军的资格,但这也难,李向东算了算,保守估计得十多年,他想能分到有卫生间的房子,而不是和一大堆人共用一个卫生间,那样姚盈盈肯定不高兴,不知道她又长个没。

    很快,边境战乱爆发了,李向东发现了另一条捷径,上战场、立军功。

    不过这多难啊,弄不好连命都没了,不过李向东不怕,他不想让姚盈盈等太久。

    第一次朝着敌人开枪的时候、第一次被血溅到脸上的时候、第一次看着下铺的兄弟倒下的时候、第一次站在最高处挥着红旗的时候,李向东忽然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悄悄长出来了,他想,他不是个好人,来当兵也全是私心,可能是那个生下他就渡江赴战场牺牲的妈留下的东西吧。

    胜的次数多了,上头都听说四班有个神枪手,每次开战都能瞄准拿下最前头的大官儿,后来敌人被打怕了,就都穿成一样的了。

    李向东几战成名,又往前走了一步,成了炙手可热的新秀,很是风光,他又长得好,高大威猛,剑眉星目的,太多大小姑娘喜欢他了,但他谁也不理,他想和姚盈盈写信说说这些事儿,但一想到她才十岁出头,就觉得罪恶,还只和往常一样问问吃的好不好。

    那几年,真好。

    李向东只过年有时间回去待一个多星期,每次回去他都会气宇轩昂地穿着军装,大踏步的,有一次还厚着脸皮蹭了领导的车让开到村口。倒不是他虚荣,因为军人天然被人崇拜,尤其是这种偏僻的地方更是盲目,只要穿着军装,那所有人都得给你面子,姚家人日子也好了,姚爸当了村长,李向东还想办法把姚盈盈两个哥哥送到了就近的军队做后勤保障。

    姚盈盈一回一变样,出落的越来越好看,甚至好看的……有些过了,加上之前年纪小不记事,对眼前这个哥哥有些陌生,相反对信里的哥哥更熟悉一点。

    但对于李向东带回来的衣服裙子、罐头奶粉、水果糖、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还是喜欢得紧。

    李向东告诉自己不急,还是个小朋友,以后多的是时间,但是那些日子太难熬了,就领着姚盈盈去县城拍了张照片,姚盈盈第一次见照相机,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微微向后闪躲了一下,水润眸子里带着点不安,穿着李向东新买的红色圆领的长裙,被定格在了那一瞬间。

    太过顺遂让人盲目,李向东也犯了这个错误,一次战斗中未按照军令带领团队防守,而是采用猛攻,虽取得了巨大胜利,但也造成了比预估大的伤亡,于是组织上暂时给他停职,打算转岗安排到其他地方。

    其实这是一次以退为进的调动,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向东晋升太快,树大招风,有磨难才是正常的成长路径,于是李向东也欣然接受组织安排,被当时的宋中将(以后简称宋首长)点名挑中去做警卫员,就收拾包裹去了首都。

    这些年李向东是见识了不少东西的,但来到首都还是让他开了眼。他不知道宋首长为什么要他来,但他知道自己是个小喽啰,不想参与到任何站队中,只想多攒点钱,分房子,把姚盈盈接过来。

    宋首长今年六十多岁,但精神矍铄,身体强健,每天五点雷打不动来几段太极拳。

    宋首长家在西边的军区大院,独排的小别墅,白色栅栏,红褐色的小屋顶,看,外头再乱也乱不到一些地方。

    这个大院东边是独排的小别墅,越往西越普通,独排到联排,最后再到普通的平房,东处积福,当么和这个有关。

    有大院肯定就有一群毛头小子,一般还是不让人省心的主儿,这本来和李向东没什么关系,他也不想干这些得罪人的事儿,谁知道宋首长要他过来就是为了管这群毛头小子,这帮玩意儿和平日子过够了,天天目中无人,到处惹事。

    以宋首长的孙子宋秋槐为首。

    要说宋秋槐有多能惹事,未必,看起来李家小子、尹家小子更刺头,但是宋秋槐是这群人的头,蔫坏儿。

    然后就是长达半年的驯狗时刻,怎么对待这群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李向东最有经验,往年多少心高气傲的新兵蛋子折他手里。

    不过他发现这群小孩儿素质确实好,尤其是宋秋槐,不仅体能强悍,机械方面更是有天赋,任何型号的枪支在他手里几秒钟都能复原,而且听说是学物理的,各方面都稳居第一名。

    长得也不赖,虽让李向东说是个小白脸,但也不得不承认别人喜欢。李向东去接送过几次宋秋槐上下学,每次都是不同的女生围着他,家门口信箱也总是收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信,但宋秋槐永远都那副要死不活的冷脸死样子。

    训了半年,虽说是敌对关系,但确实还有那么点情谊,而且对于李向东宋秋槐他们也是敬佩的,毕竟还没见过比他枪法更准的人,而且实打实上战场的人,身上都有种肃杀感。

    事儿出在最后一天的喝酒上,李向东看着他们想到了自己那个岁数的时候,刚进部队,一样天不服地不服的,就喝大了,结果就被摆了一道儿。

    这帮小子早就查清楚李教官情况了,军队履历不必说,宋爷爷找的人不会有问题了,但私事上就未必了,毕竟不知道被罚了多少俯卧撑,跑了几百次皇城根,这仇得报!

    也是真查出来,老家有个村里的娃娃亲,特腻歪,每天都要写信,而且怪不得他那么抠,就那几件衣服,听说那小媳妇儿特有手段,管着钱。

    而且还听说他胸前口袋放着张小媳妇儿照片,李向东没事就摸摸。

    这帮小子就合谋把照片偷出来扔了。

    这个活落到了章仕珩身上,小分队里偷鸡摸狗的事儿永远属于他。

    章仕珩是真怕李向东,他嘴贱,有时候心服了,嘴上也非得贱两句,因为这个没少被单训,他看着李向东都腿软,更别说偷相片了,还是李向东他媳妇儿的相片。

    磨磨叽叽,章仕珩又退了回来,“要不……算了吧,感觉山沟里也不会有什么好看的人,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废话,我们又不是看长什么样。”尹清禾不耐烦地给了章仕珩一脚。

    章仕珩这回颤颤巍巍的把照片偷回来了,看着第一面,说不惊讶有点假,没想到这个古板教官的童养媳这么……不能说好,也不能说不好,微微向后的动作,巴掌大的小脸,潋滟躲闪的目光,让人看了手心刺挠,痒,但一看年纪就小,这个李向东可真不是人!

    “咳……”

    尹清禾清了下嗓子,伸出手,“给我吧,我去处理。”

    一直没张嘴的宋秋槐开口了,“章仕珩,哪儿拿的送哪儿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,你们逗我玩啊!”章仕珩气得跳脚。

    最后照片还是被平稳放回了李向东口袋里。

    这半年很快过去,李向东又被调回了原岗位,但是手中有了更多实权。

    从首都回来,李向东觉得自己再努力一把,再升调一下就能让姚盈盈住更好的房子。

    于是决战时他请缨做西南方战队的总指挥,因为他对那边儿地形更熟悉。

    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姚盈盈,也是因为……战争被拉得太长了,国家需要和平发展经济,这仗早晚要打,要打就一定要有先锋者,为什么不是现在?为什么不能是我?

    于是李向东不知道第多少次上了战场,这确实是最后一场边境保卫战,这场仗使得H国元气大伤,终于签订了战败投降书,但相应的,我方付出的也是惨烈的,河里流的,空气中弥漫的,都是我们的血,几乎染红了满座山的枫叶。

    按照原计划,李向东带领冲锋小队吸引外围火力,出现缺口后迅速撤离,旨在破坏敌方队形,再由大部队包抄歼灭。哪想敌方已经感知到战况非常不乐观,开始无差别攻击,在那种激烈情况下,分出近一半士兵追击,所以我方大部队几乎轻松取得胜利,在以牺牲冲锋小队的基础上。

    将近一个连,85人,被几万士兵追击一天一夜,最后还剩不到五个,哦,不对。

    眼前又有一个人倒下去了。

    李向东知道成功了,吸引过来的火力远远超预期,边境之战马上结束了,也知道马上都会死,包括自己。

    对面人太多了。

    但是那又怎样呢。

    最后一发子弹早就打出去了,又一颗手榴弹炸在身边,受过枪伤的大腿下体在汩汩流着血,就算能活着回去,也不配了。

    姚盈盈永远要配最好的。

    只是也会难过。

    意识逐渐模糊,拼着最后的一口力气,李向东又摸了摸那张照片。

    缓缓闭眼前,好像看到天亮了,太阳升起来,东方越来越红,红的宽广、红的深厚……

    好像又听到清甜的嗓音哼唧着: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……微山湖上静悄悄……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……